最近,沪上一家大型媒体平台找我,想就热播剧《藏海传》里出现的文物收藏和古墓情节,做一期节目。作为在复旦大学教研了大半辈子文物考古的我,拗不过编导的热情相邀,半推半就答应了。
我之所以想半推,一是听说这部剧有40集之多。为了做一期节目,要看几十个小时的长剧,这对一年半载也不追一部剧的我,着实是个“亚历山大”的观影考验。二是我素来对古装剧里时不时滥用古物的桥段,有着职业病式的抵触。像前些年热播剧《芈月传》里出现了脚蹬马镫的镜头,该剧的背景是战国时代,马镫的发明是魏晋时代,对这样的穿越,我有点难以容忍,还在课堂和讲座中多次吐槽过。
我之所以又半就,是刷朋友圈已看到对该剧的不少评赞,还有同学对我说这剧值得一看。那就先看几集再说吧,没想到一看真看进去了,还由看剧变成了追剧,而且剧中巧用文物原型做的道具,改变了我对古装剧的旧识陋见。
《藏海传》剧情里的不少戏,是在搭建的古墓片场里拍摄的,比如藏海修缮和殉葬的几场戏,墓室和墓道以及墓门的场景等,几乎多是模仿明十三陵定陵的内部结构和葬仪风格,尽管用放水和机关等开闭墓门是编剧有意加上去的玄幻演绎。但这样模仿的皇陵形制,有当年考古发现成果来“背书”,使得“虚构”的剧情演绎有了真实的“非虚构”场景空间。于是在虚实结合的转换中,给人感觉场景可信了,剧情变真了,事件靠谱了,人物鲜活了,有一种考古所要达成的“以物论史,透物见人”的历史重建感,尽管我明明知道这是艺术创作效果带我“入坑”了。但由于我之前参观过定陵,进入过考古后的地宫,于是就有了共情感和代入感,反而没有产生以往那种钻牛角尖似的排斥感。
《藏海传》在借鉴文物上是下了真功夫的,所以我后来在直播节目中,一反过去的挑剔和苛求,上来就不吝点赞地说:资料扎实,用心可比。比如皇陵中摆放的长明灯,模仿的是明定陵地宫的青花龙缸;比如下葬的北斗七星图案棺盖,参考了考古发现的万历和皇后侧身屈肢、形似北斗的葬式;再比如钦天监院子里的天文仪器,直接仿制的是现存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简仪,由元代郭守敬创新简化而来,明清两代钦天监都使用过;还比如修皇陵殉葬者们喝酒的金碗,取物于现陕西历史博物馆馆藏的何家村窖藏出土的唐代宫廷御用的鸳鸯莲瓣纹金碗等。
《藏海传》融入大量传统文化元素作为故事的重要背景,古物、建筑、戏曲、民俗等传统文化,营造了东方故事的氛围感,在古代王朝的故事背景下展现出今人视角的文物与非遗。尤其是许多道具有着对应的真实文物蓝本,呈现出一种特有的文化基底,展现了当下一边讲故事,一边展文化的能力。剧中在拣选历代文物上,优中选优,多是国内外数得上的著名博物馆的珍藏,以增加该剧的历史感、真实度、贵族气和权威性。比如西汉透雕双龙高钮谷纹白玉璧、北朝至唐早期玉梁金宝钿带、北宋崔白《枇杷孔雀图》、南宋李迪《红白芙蓉图》、金代贞祐通宝折三钱、元代白玉苍龙教子带钩、北宋磁州窑白地黑花梅瓶、明代象牙面龟甲纹琵琶、明代金钑花钏、明代德化窑十八手准提坐像等。
其中尤其令我关注的是,在一次夜宴上,有人向永容王爷献宝的“玉珠龙”。这种玉器出土于东北和内蒙古西辽河流域,属于距今约五六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因头部形似猪首,通体卷曲,常被考古学者叫做“玉猪龙”,认为是中国最早的龙的形态。
《藏海传》剧情的年代尚无考古,编导们则“二创”了“玉珠龙”的名称,让这种原始社会的贵族用器,合情合理地进入了故事情节中;而且“玉猪龙”也确实在本世纪初在陕西韩城梁带村西周大墓的考古发现中出土过,表明周代的确已有贵族收藏类似之物,就更叫人不得不佩服编导们的用心之良苦,用功之真切了。
随着该剧的热播,许多文博机构也借力宣传,大批观众前往博物馆等场所观赏文物、亲近非遗传统,打造沉浸式追剧体验,在娱乐放松的同时,也感受传统文化滋养。
红山文化玉猪龙
无独有偶,6月下旬起,上海博物馆将在东馆举办为期三个多月的红山文化古国文明大展。作为这个大展的学术顾问和主要策展人,我略微提前剧透一下:“玉猪龙”也将出现在这次的大展上,而且还不止一件,包括去年在内蒙古元宝山遗址最新出土的、也是目前所知体型最大的那件“玉猪龙”。我们在观影追剧之余,更可以走进上博,了解历史文物的特有魅力,近距离一睹它的真实风采,感受中华文明的绵延、传承和弘扬——快哉可也,良机莫失噢!
原标题:《新民艺评|高蒙河:《藏海传》让文物火起来了》
栏目编辑:吴南瑶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高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