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辽宁日报)
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卉
茶馆从来都不只是饮茶的场所,一盏清茶,几碟茶点,方寸空间里氤氲的不仅是茶香,更是一个时代的烟火气息。老舍的《茶馆》通过文学笔法,将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浓缩在一个茶馆中。剧中70多个人物,50个有姓名或绰号,贩夫走卒与达官贵人同处一室,家长里短与社会变迁交织碰撞,构成了一幅生动鲜活的图景。老北京人说起茶馆,总带着几分复杂的情感。秋原在《茶馆之殇》中细数了北京茶馆三百年的盛衰浮沉。
成都的茶馆则另有一番韵味。历史学者王笛用20年光阴,写就《茶馆》两卷(《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和《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50-2000》),将成都茶馆的日常琐碎书写成一部城市公共生活的百年史诗。成都人爱泡茶馆,早就流传着“一个人无事大街数石板,两个人进茶铺从早坐到晚”的趣谈。成都茶馆的茶具别具一格,由茶碗、茶盖和茶船组成,称为“盖碗茶”。桌椅也颇具地方特色,小木桌配以有扶手的竹椅,舒适而惬意。
堂倌是茶馆的灵魂人物。他们一手提紫铜茶壶,另一手托一叠茶具,未及桌前便能将茶碗准确撒到每位顾客面前的茶船中。技艺之娴熟,动作之优雅,堪称一门艺术。有民谣这样描述堂倌的生活:“日行千里未出门,虽然为官未管民,白天银钱包包满,晚来腰间无半文”。这些堂倌不仅是服务者,更是茶馆这个小社会的维系者。
茶馆里的娱乐活动丰富多彩。评书、相声、竹琴、扬琴等各种民间艺术形式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舞台。王笛发现,在成都茶馆,评书先生的精湛技艺能吸引听众日复一日、甚至年复一年到同一地方听书。这些说书人不经意间承担了教化功能,将忠、孝、礼、智、信等传统价值观传递给市井百姓。
清代民间纠纷在告到官府前,往往先在茶馆进行“茶馆讲理”或“吃讲茶”。茶馆成了微型的司法仲裁场所,乡绅长老坐在茶馆里,听着双方的陈述,品着香茗,慢慢梳理是非曲直。一壶茶尽,恩怨也常随之化解。这种民间调解机制,展现了传统社会自我治理的智慧。时光流转,茶馆的功能不断延展,成了行会聚集地、娱乐场所、简易饭馆,甚至是信息交流的中心,市井传闻、商业讯息、时政新闻在这里交汇传播。茶客们边品茗边交谈,不经意间完成了一轮又一轮的信息交换。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茶馆承担起了社交平台的功能,连接着个体与外界。
秋原笔下,清朝灭亡后,茶馆转向服务普通大众,茶馆里的文化项目从说书变成接地气的相声表演。这种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坚持,折射出茶馆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扎根之深。
回望茶馆的变迁历程,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行业的兴衰,更是一种公共生活方式的演变。从老舍剧本《茶馆》里的人生百态,到王笛研究的成都茶铺的日常琐碎,再到城市空间的探索,茶馆始终是公共生活的重要载体。成都人有句爱说的口头禅:“到口子上去啖三花!”意思是“到街口茶馆去喝三级花茶”。这句方言里藏着一种城市生活的归属感。茶馆文化滋养着城市公共生活,一壶茶里,泡的是茶叶,沉淀的是历史,品味的是生活。
一碗清茶,半部社会史。从老舍笔下的北京裕泰茶馆到王笛研究的成都茶铺,方寸空间里承载的不仅是茶香笑语,更是城市生活的微观宇宙。茶馆作为公共空间的价值,在当下数字化的时代,尤显珍贵。